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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8日星期五

南开ROB博客:宣传……另一场宣传

核心提示:身为在中国的外国留学生,作者路遇一场中国式抗议后写下的感想

原文:There's Propaganda. . .and Then There's Propaganda
作者:Rob
发表:2011年6月30日
本文由"译者"志愿者翻译并校对

今天我得买些鸡肉来做午饭,我对街边小贩那儿的鸡肉的安全度的信任跟我对独角兽和小精灵的信任相差无几,所以我决定还是骑车到紫金山路的万佳超市去买。选择超市买肉而不是路边摊贩其实有点象在在别人家里用银餐具吃饭:你没法完全知道一件餐具一天里都做过什么用,所以你只能根据周边环境是否相对诱人来决定。鲜亮、带空调的大超市让我感觉好过热腾腾的街市――切开的鸡摊在塑料桌上,边上一台小摇头电扇,挂着塑料袋或者胶条驱赶苍蝇。这可能肤浅,但是在我决心改行研究微生物学之前,我只能从表面洁净程度来判断食品的卫生。去万佳的路上,我注意到路边一系列的宣传标语,但不是政府的那种。这从颜色和字体上很容易区分。政府的标语都是红底(算是一种不做掩饰的政治表述)白字。今天路边这些是白底、手书的黑色字体,夹杂着不少繁体,如果有人不明白:这说明这些标语是老人写的。台湾人、香港人不敢在大陆挂抗议标语,而年轻人(40岁以下)不会用繁体字。年轻人一般也不会手写标语,许多人甚至早已经成了现代技术的奴隶,基本上不会手写任何东西了。我很同情。想想看:如果你有选择,要么用手来画几千副小图形(对我来说,汉字就是那样的),要么用电脑花短得多的时间来做同样的事,你选择哪样?对那些就要脸红脖子粗捍卫中文完整性的人,我问你:你最近一次手写二十页中文是什么时候?我只是想说,对你们下一代宽松一点吧。

我当然得停下看看标语。户外抗议非常少见,所以要是碰上了你一般都想停下看个究竟。我浏览了一眼标语,还有一旁路边的纸展板,上面贴满了各种剪报。这些都是在一座很大的楼外面,楼内是森林土地管理部门,在有些地方只是管理土地。告诉你一个规矩,要是你从来没有停步围观过中国人的抗议活动,绝对不要想当然觉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浏览了几遍标语,试图从抄写的新闻标题里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的结论是,某某某(我这里隐去真名以减少这篇文字里的敏感词)一直为老百姓说话,却受到政府的惩治,现在人们在打抱不平。这似乎说得过去,可是然后我注意到街边几米外铁栅栏挂着的一块大字报上也有同样的名字,后面跟着"公司"二字。这么说,不是某位为老百姓出头的人,而是某某公司,那大字报上写的大概也没什么好话。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我开始认出更多的字来,事情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这种事对我来说经常发生。好像中国的每一个标牌都是一个佛罗多指环:一眼看去上面什么也没有,然后刻的字魔幻般地显现。尽管你看中文还不错,但一开始那些字总像是乱成一团,然后慢慢有秩序地安顿下来。我要是真不懂的话,还以为那些字闹情绪,需要点时间才能回复原本的形状。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找人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总怕这种事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然而,普通中国人的好玩之处是,没人在乎惹麻烦。几分钟之内,我周围就站了六个人,不仅给我讲解眼前的事儿,还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个国家的所有不是之处。我了解到,这是一大帮老年人,其中十几位在路边四角用石头压着的一大张牛皮纸上签了名,在抗议政府对一个诈骗了他们钱财的开发商无所作为。奥运会刚结束不久,这家公司以超低价格打广告卖房,实际上却根本无房可售。借史蒂夫・米勒(Steve Miller)的话,他们捞一把就跑了。我是听了半天才搞明白这些,因为最开始跟我说话的几位说起这事儿都是跟相声杂耍似的转着圈儿话套话:

我:这是家什么公司?
他:一帮强盗!
我:是啊,那他们都干吗了?
他:骗人!
我:对,可他们都怎么骗人,都骗了什么?
他:他们骗钱,一贯这样!

好吧,说得有理。这家土地管理公司从这桩事中脱身五年之后,政府没有起诉,损失了钱的这些人当然很愤怒。愤怒到足以让这些人在天津土地局门外拉起手写的标语,冒着今年以来最热的酷暑,坐着折叠小凳子在土地局门口抗议。

我周围一小群人中主要有三位解说,一位是个老者;一位是个蹬三轮的,车上高高地堆满了压扁的纸盒子(译注:这好像是收废品的);一位女士,戴一副阔大的太阳镜,戴在脸上的话整个人看去就像(星球大战里的)达斯・维达(还好她把太阳镜架在了脑袋顶上);还有一位穿白汗衫、咔叽短裤的胖子。他们愤愤不平地告诉我,这种事只有中国有,在美国我们享有更多的权利,能够阻止这样的公司害人。我试图告诉他们,不是的,这样的事在美国也确有发生,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但每次我企图创造一个超越文化体系的"我们反对他们"的大同盟,这几个人只是点一会儿头,然后继续大声地鼓吹同样的观点,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一样。

蹬三轮拉纸盒子的那哥们儿说,"美国了不起啊!你们有基督徒,你们想信什么都可以!"(我不能肯定他要表达什么,但那是他的原话。)

穿汗衫的胖子右手漫天挥舞,我差点认为他的右手是不是有根筋连着他的嘴,每说一个字都带一个手势,他说,"这些狗日的公司什么都骗!除了骗没别的!大家伙等了五年了,等着(政府)惩治这帮丫挺的,可啥也没等来。"

我点点头,刚想说说引发这几年经济危机的一系列难以想象的事件,却突然想不起来"经济"这个词,这真是让我难为情,因为这个词我用过不止千万遍,此时那位戴达斯维达太阳镜的女士开始了她关于当代中国种种弊端的微型演讲,论及商业公司、保险以及食品价格等等。一般来说,要发牢骚的话,如果你欲置一喙,你一定得快。象我这样卡壳一下,你马上就会发现自己瞬间就被象万吨雪崩一样的唠叨埋葬,没人救你。街上随便一个路人都知道,对这个国家的大问题谁都无能为力。这里没有议政会议,没有投票团体,没有渲泄愤怒的渠道,所以一有可以叫喊的机会,就会被人贪婪地抓住。一般人会自发地对任何事情发表意见,最后也就是象关上龙头的水管子,逐渐停止出水。太阳镜女士刚唠叨完,一位新来者,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夹着香烟的手不停地挥动,仿佛是胖子右手的孪生,戳了戳我的肩膀,用一种近乎喊叫的声调说,"你不懂。中国不象美国。我们的文化跟你们的不一样。出现问题时,你们干什么都行。我们不行,我们只能干坐着。"

到这儿我只有点头听着,让他们互相对侃,直到我觉得可以蹬车离开。我笑着谢谢他们这个对话的机会,他们也报之以微笑和谢谢,然后我们就分手了。紧接着我进了一家麦当劳去买咖啡,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资本主义式堕落,如果是的话,能保持本性还是让我感觉良好。

有时候,深思一下公开场合辩论中无所不在的"别人"这个概念还是蛮有意思的。文化当然是一种感性的东西,在跨越文化界限的时候,我们一般都只看我们想看的。这个事例里,美国人和美国公司可能跟中国最坏的人和公司一样狭隘、贪婪和渺小,这个概念根本不能被站在我周围的那些人接受。这并非因为他们读过、研究过美国的历史,或者他们有朋友去过美国,能够证明或者否认他们对美国的印象;而是他们把美国当作一个他们向往中的中国能够成为的国度,在那里一切的不义都能很快纠正,每一个普通人双手都牢牢地把握着国家的命脉。我怀疑同样的事情也在美国发生着,其现代变种似乎正不顾一切地要把这个国家切割成一块块可被替代的、千篇一律的商业区。因此也产生了对于"神秘东方"的憧憬,似乎那里还是孔夫子、太极、和雾绕亭台的幻境。(实际上,这种想法会让任何一个中国人发笑。我昨天曾经告诉我的一个学生我在研究庄子,一位古典中国哲学家,她付之一笑,是那种如果有朋友告诉你他要踩着波戈棒蹦�着上下班时你会发出的笑。)如果一个人对每周不变的城郊生活方式和电视里来来回回播放的胡扯失去了兴趣,"神秘东方"是一种很好的解闷方式。这里我很喜欢的一位教授经常在他的历史课里夹着一些亲美言论,特别强调美国民主选举制度的独特性及其与中国过去和现在独裁制度的对比,以及普通(美国)人融入社会的种种机会。刚来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一位同学,为什么这位教授讲起美国会这么兴奋,以为他年轻的时候曾在那里度过求学的时光。我和我的同学当时在吃午饭,他筷子夹满面条停在了半空,一脸坏笑,回答说,"哦,他从来没去过美国,他只是喜欢那儿。"听一堂这位教授嘲弄1937年延安整风会议的课,你大概会对他的心理历程有所理解。

我坐在麦当劳一边琢磨俄语,一边好奇,我在这出戏里是什么角色呢?从小长大就周游世界,是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乡"?生命是不是一个无休止的"他人"的游行?个人认为,自己三种文化的混合经历应该产生对这个世界最为精确的认知。在什么地方都没有根是有危险的,但是根扎得太深也有危险,比如我在一所学校代课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么一位气势汹汹的女人,她抗议一则社会科学课的作业,说要求学生探讨祖辈从哪里来是胡闹,因为"我们的先辈在革命战争中战斗过",活像一位纯血统的美国佬,没有丝毫的"异国"气味。我自己在中国开始也象其他人一样:在古诗词里寻找梦幻的中国之美,找水果贩子、计程车司机聊天去寻求真实感,活像一个业余考古学者。现在,我会很高兴同任何人交谈,然后奔向麦当劳去喝咖啡。

"别人"总是存在的,但是从有关中国现代诗的一些对话中我认识到,唯一达到真正理解的方法是学着去把别人的想法跟你自己的揉合在一起。怎么才能做到这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还有一年可以在这里继续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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