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2012年2月21日
作者:George Friedman
本文由译者志愿者翻译并校对
地缘政治的演变是周期性的。各个大国盛衰变幻,每一代人时间里都会发生变化,犹如一场无休无止的芭蕾。不过,1989年到1991年这段时期比较独特,人类历史上一个绵延几百年的漫长周期结束了,随之而来的一个较短周期也告一段落。那段时期的事件至今仍影响着世界。
1991年12月25日,一个时代结束了。那天,苏联解体,将近500年来欧洲首次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堪称全球强国,也就是说没有哪个欧洲国家具有全球性的经济、军事和政治力量。1492年欧洲闯入世界建立起一套全球帝国体系所开启的局面终结了。在五个世纪里,葡萄牙、西班牙、法国、英国、苏联,一个又一个欧洲国家先后主宰世界。那时候,即使较弱的欧洲国家也拥有一定的全球影响力。
1991年以后,唯一的全球强国就是美国,它每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占全球总额的约25%并控制着海洋。美国的全球优势地位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美国的力量逐渐摆脱国际体系边缘地位,但那是在一个多极舞台上。二战结束后,它置身于一个两极世界,与苏联形成对峙,而美国的胜利绝非必然结果。
二十年来,美国是无可匹敌的全球强国,但它的权势使美国在这其中大部分时间里处于权力失衡状态,而在过去一代人时间里,失衡一直是全球体系的基本特征。美国没有为它的这种地位做好体制上和心理上的准备,上世纪九十年代过于乐观地看待重大冲突的告终,"9·11"以后则向激进伊斯兰教开战,这种战争是美国无法避免却也无法融入一项多层次全球战略的。当这个唯一的全球强国着迷于某个地区时,整个世界的平衡便被打破。时至今日,失衡仍是全球体系的最主要特征。
苏联的解体终结了欧洲时代,却也终结了始于1945年的那个重要时期,而且伴随着往往会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种种事件。1989~1991年期间,日本经济奇迹终结,世界头一回在一个亚洲强国的金融体系破碎之际见识了这个强国持续的经济增长率。日本奇迹的终结和东西德统一带来的经济难题都改变了全球经济的运转方式。1991年签订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为欧洲尝试一体化创造了条件,是欧洲在冷战结束后的世界安身立命的框架。天安门事件确立了中国随后20年里的走向,是中国人对苏联解体的回应。它造就了一套体制使经济得以发展但确保中国共产党的统治地位。萨达姆·侯赛因入侵科威特的目的是改变波斯湾地区在两伊战争结束后的力量对比,试探了美国在冷战结束后是否愿意投入战争。
1989~1991年间,无论是按世纪还是按世代来看,世界的运转方式都变了。这是一段非同寻常的时期,其重要性现在才开始显露。它锁定了一个长远内的换岗仪式,在这个过程中,北美取代欧洲成为国际体系的中心。但光阴荏苒,我们如今处于欧洲强国崩溃后第一次巨大转变的中途,这个转变始于2008年,但现在才全面展开。
2008年发生的是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时不时会遭受的金融混乱。通常情况是,这种混乱先在各国引起政治危机,然后是国家之间关系的变化。在这些变化中,有三点格外重要,其中两点与2008年危机直接相关。一是欧洲金融危机及其演变出来的政治危机。二是中国出口危机及其影响。第三点与2008年危机有着间接联系,那就是中东地区力量对比变得对伊朗有利。
欧洲危机
欧洲危机是2008年金融体系崩溃后最最重要的事件。欧盟的愿景是,有了一个把法国和德国捆绑在一起的机构,自1871年以来曾经肆虐欧洲的战争就不可能再爆发。这种愿景还认为,经济融合既能把法德两国联合起来,又能为建设一个繁荣的欧洲奠定基础。按照《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规定,欧洲的这种愿景认为,东欧地区前共产党执政国家将通过欧盟逐渐民主化并融入单一框架。
然而,欧洲这种想法所包含的思想是,欧洲会在某个时候超越民族主义成为一个欧洲合众国,一个拥有宪法和统一内政外交政策的单一政治联邦。它将从一个自由贸易区逐步发展成拥有统一的经济体系和单一货币,然后围绕欧洲议会进一步实现政治融合,从而使欧洲成为单一国家。
当然,早在这一切之前,人们就开始在谈论中把欧洲当成单一实体。尽管正式提议都很低调,但关于一体化欧洲政体的议论甚嚣尘上。这是由两个因素造成的。第一、欧洲统一有着显而易见的经济和社会好处;第二、这是欧洲在国际体系中施展影响力的唯一途径。欧洲国家单独来看都不是全球劲旅,但作为一个集体的话就肯定是了。鉴于冷战结束后的世界上美国是唯一的不受约束的全球强国,这是一个颇有吸引力的机会。
欧洲的愿景在2008年危机之后被粉碎,欧洲的试验所存的根本性缺陷在危机中暴露无遗。那种看法的核心是世界第二大出口国德国,但欧洲的外围太薄弱,经不起危机的重创。其实跟具体这场危机没有太大关系,欧洲的建设方式根本经受不起任何金融危机。危机迟早会发生,那时欧洲的统一就会岌岌可危,各国出于不同的经济和社会现实都会按照自身利益而非欧洲的利益行事。
毋庸置疑,2012年的欧洲与2007年的欧洲截然不同。有些人期望欧洲在适当的时候回归过去冷战结束后的状态,但那是不大可能的。欧洲事业的潜在矛盾现已暴露出来,虽然有些欧洲实体可能会幸存,但恐怕不会是《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所预想的那种欧洲,更谈不上关于欧洲合众国的远大理想。因此,唯一有可能与美国抗衡的力量在这一代人时间里不会出现。
中国与亚洲模式
中国也受到了2008年危机的冲撞。除了一切经济体都不可避免的周期性质以外,从日本以及后来1997年在东亚和东南亚的情况来看,亚洲模式可带来较长时间的增长,然后是深刻的金融混乱。事实上,增长率不能说明经济健全状况。跟对欧洲一样,2008年金融危机对中国来说也是一个触发器。
中国的核心问题在于,超过10亿人的家庭收入在每天6美元以下,这其中大多数人的收入低于每天3美元。社会紧张气氛且不谈,其经济后果是,中国的工业大厂超出了中国消费者的需求。于是,中国必须出口。然而,2008年以后的经济衰退重创中国的出口,严重影响了GDP的增长,危及政治体系的稳定。中国对付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大幅增加银行放款,这推动了新的投资并支撑了GDP的增长,却也导致了通货膨胀。通胀对劳动力成本形成上行压力,直到中国开始丧失对其它国家的主要竞争优势。
在整整一代人时间里,中国的经济增长一直是全球经济体系的引擎,正如日本在前一代人时间里扮演的角色。中国的下滑无非跟日本当年差不多。然而,中国在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而国际体系的行为举止亦随之改变。
展望未来
假如我们认定国际体系有三大经济引擎,那么其中两个——欧洲和中国——的行为举止正变得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在国际体系中也不再那么举足轻重。2008年的事态并未造就这些变化,只不过它们引发的进程暴露出这两个实体的潜在缺陷。
中东多多少少置身于国际体系的主要进程之外,它正经历其力量对比的根本性转变,推动力不是2008年的危机,而是美国在该地区发动的战争及其终结所造成的后果。随着美国撤出伊拉克,伊朗成为波斯湾地区的主要传统强国和对伊拉克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国家。此外,随着阿萨德政权在伊朗的扶持下继续当政,伊朗的影响力有可能从阿富汗西部延伸到地中海。即使阿萨德政权倒台,伊朗仍完全有条件在波斯湾地区占据主导地位。
正如1989~1991年的各种进程决定了此后20年的特点,现在所发生的各种进程主宰着今后一代人时间。美国依然实力雄厚但内政外交严重失衡,它面对一个处在变化中的世界却尚不明白如何应付这个世界,或者说全球体系的变化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在战略上,对美国而言,欧洲四分五裂、中国经济达到顶点后全球生产活动发生转变以及伊朗的力量骤增似乎都是对美国没有什么直接影响的抽象事件。
所有这些事件都给美国带来它尚未做好应对准备的危险和机遇。欧洲四分五裂让人对德国的前途以及它与俄罗斯的关系产生疑问。生产活动向低工资国家转移将在这些以前被认为无可救药的国家(正如1980年的中国)造就经济繁荣,快而不均的经济发展则有可能造就一些不稳定地区。当然,关于伊朗问题可以通过制裁来控制的想法与其说是一种战略,不如说是一种背弃。
世界上有三大区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欧洲、中国和波斯湾。世界上每个国家都必须制订一项战略来应付这个崭新的现实,正如1989~1991年的事态要求制订新的战略。最重要的国家美国在1991年之后没有战略,今天也没有战略。这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现实。正如哥伦布远航后一代人时间里的西班牙人对他们所创造的现实缺乏清楚的认识,美国人对于他们所置身的世界没有清楚的认识。这个事实继续决定着世界的运转方式。
1 comments:
很不错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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